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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1章 設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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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1章 設局

學校與醫院一樣,屬於特殊場所。現如今情況未明,李念拿不出當初包圍醫院的人力。他只能盡所能調了幾支隊伍,疏散學校附近的人流密集場所,同時切斷了所有出入學校的途徑。

項江則指揮各個特調組,在學校周圍搭建封印術法——現如今,識安從未與大元物直接戰鬥,但在“封鎖間隙與汙染”上進步頗多。

誰想防護還沒做好,便有一輛識安公車嘀嘀鳴笛,試圖進入學校區域。

李念一眼就認出了那輛車的牌照。

他揮退工作人員,親自上前:“……符行川,你發什麽瘋?”

“早安老李,吃油條嗎,我還剩一根。”符行川搖下車窗。

他未穿紅衣,一身懶散的休閑打扮,懷裏還揣著早餐袋:“我倒是想問你發什麽瘋,好端端的幹嘛在外面轉悠?……還是說九組又惹事了,那也犯不著出動緊急事態處理部啊?”

李念不接他的油條,也沒接他話茬。

符行川掃了眼周圍的封鎖處理,嘴裏嘖嘖有聲。聽著全是“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”“防備成這樣真傷人心”之類感慨。

“有可疑情況,可能存在間隙風險。我和項江剛好有點時間,就來附近看看。”

李念按按額頭上的青筋,目光掃向小轎車後座——孫棲安和張賀君正坐在後排,臉上帶著如出一轍的迷茫。

“哎喲,間隙風險?”符行川拍拍方向盤,提高嗓門,“……餵,孫醫生,現在回學校不合適。要不你再勸勸小張,讓她有什麽問題改天再說。這丫頭不還得養身體嗎,不急這一天。”

孫棲安毫不猶豫地轉身:“賀君,現在官方還在調查,要不我們先回去吧?”

張賀君雙眼瞪著校門,沒有回答。

“這次你執意跑出來,本來就不符合規定。讓我陪著來,醫院算讓步了。”孫棲安嘆息,“以你的身體情況,萬一……到時候你父母要鬧起來,我也難做人。”

“我要見羅純蕾,我必須見她。”

張賀君終於有了回應。

“我一閉眼就有幻覺,幻覺裏全是她往我身上撒土,唰啦唰啦就像灑在我的大腦上……我要和她當面談,我一定要見見她……”

張賀君的眼睛大大睜著,冷血動物似的一眨不眨。她的視線投向虛空,語氣中帶著病人特有的古怪亢奮,聽著讓人直起雞皮疙瘩。

見狀,孫棲安無奈地搖搖頭。

“你看。”符行川沖李念攤手,“我剛才去醫院查腿,眼看著這小姑娘瘋了一樣朝外沖。說實在的,她的案子和汙染源沒啥直接關系。我想著閑著也是閑著,就把她送來了。”

“她的身體恢覆得很快,但精神上出了點問題。再這樣下去會出事,醫院也是沒辦法。李部長,能不能通融一下?”孫棲安理了理略顯淩亂的發絲,同樣轉向李念。

“羅純蕾的安全問題呢?她好歹是個未成年人,這種行動簡直胡鬧。”李念直指要害。

“我們讓她進學校待會兒就出來,有我和符先生看著。”孫棲安走出車子,壓低聲音,“我們肯定不會讓她們碰面,帶她來只是想安撫安撫……您看,這是醫院給出的證明。”

李念打量了她好一會兒。

“李念。”

不遠處,項江不耐煩地出聲。

“算了,去吧。”李念從車邊退開,“你們就在校園內部活動,不許進入教室、操場或者後山。符行川,你監督著點。”

“好嘞。”符行川踩下油門。

李念目送著那輛黑色轎車緩緩行進,奔向校門。沒過一會,他隱約能看到符行川搖下車窗,與門衛交談。

符行川的醬色外套有點皺,看來昨天連換衣服都沒來得及——

昨天下午。

符行川照例在學校附近探查汙染源,盡職盡責地履行一位顧問的工作。只是在大街上巡視,他不好再穿得張揚,只有這麽一身醬色衣服。

至少李念到場時,符先生是這樣穿的。當時他們兩個約在一間鬧哄哄的網吧包間,活像要接頭幹點什麽違法亂紀的事情。李念下意識尋找紅色,視線三過符行川而不停。

“殷刃突然聯系我,還是用的頭發絲。”

符行川一把拖過老搭檔,開門見山。

“學校內有大型元物,校外疑似有其他元物配合。海谷市人民醫院的孫棲安與張賀君都……嗯,‘底不幹凈’。”

李念:“……”

已知,兇煞是元物屍塊轉化的怪物,而識安要拼盡全力才能控制住兇煞。又知,兩只強悍元物在學校附近蠢蠢欲動,在外溜達的戚辛還沒找到。算上死去的仇先生,下凡的元物們剛好可以湊一桌麻將。

求問,他們一個海谷分部還能做什麽?

李念突然有種詭異的心平氣和感:“你接著說。”

“根據殷刃的說法,之前他殺死的元物代表‘厭惡’,戚辛則是出身‘悲哀’。如果他的情報沒錯,學校裏的大元物是‘快樂’,校外配合的很可能……”

“是‘愛意’。”

李念幫他補全。識安從情緒數據中分離出的四大分類,就差這個了。真棒,彼岸四位領導前來視察。

“所以呢,殷刃找你做什麽?”李教授禮貌地咽下“你有什麽用”五個字。

“和那位仇先生差不多,這幫孫子只是戳了一根手指過來。它們的本體還在彼岸,這邊兒的分身並非不可戰勝。”

符行川壓低鴨舌帽,臉上帶著某種不懷好意的笑。

“要是它們真能打遍天下無敵手,為什麽要專門劃出這個學校,給殷刃他們設局?”

電光石火之間,李念反應了過來。

人類尚沒有殺死元物的手段,仇先生卻意外橫死,彼岸也在忌憚。攘外必先安內,那群元物不會放過那潛藏在陰影中的“未知同類”。

而九組這個倒黴東西——尤其是九組裏某兩位不是人的雞賊人士——總是代表識安活躍在膈應沈沒會的第一線。仇先生橫死時,他們同樣在現場。那未知元物就算不在九組,也與識安息息相關。

換了自己是彼岸元物,大抵也會做出一樣的方案。

大大方方展示出學校這片特殊區域,明示自己存在。識安的調查組必然會傳遞消息,而消息早晚會被那只藏在識安的元物註意到。

它們想把那只攻擊性極強的“未知同類”引到明處。

看到李念面色變了又變,符行川狡黠地擠擠眼,使勁清清嗓子:“我們的李大教授反應果然快,不錯不錯。”

“……”李念抹了把臉,“說吧,那兩位又有什麽主意?”

“很簡單,順著彼岸的意思來。”符行川臉上的笑意漸漸沈下去,“但我叫你來,是為了另一件事——”

“小葛和小黃自告奮勇……不,小葛自告奮勇當誘餌。她說要是元物沒抓到破綻,會更加警惕。要想讓事情萬無一失,他們最好賣個破綻出去。”

符行川的眉眼間的“讚許”和“不讚同”混在一起,激情互毆。

“而且為了印證殷刃的猜想,試探是必要的。”

“如果彼岸對殷刃他們沒有惡意,不會亂動識安的‘巡邏哨兵’。有惡意,有可能鬧出事件擴大影響,做誘餌的有死亡風險。”李念口中喃喃。他自然知道這群年輕人在想什麽,李教授只覺得腦袋更疼了。

符行川苦笑:“所以,我這不就來找你了——報備是其次,大天師要做防護符咒,小賣部裏可弄不到原料啊。”

“你把我當外賣跑腿?”

“還有還有——哎,人家小鐘小殷這麽拼,咱們背靠大樹好乘涼,順道收個網唄。”

……

是的,從昨天開始,李念的頭痛就沒有停過。

此時此刻,他眼看著那輛轎車消失在校園中,一張臉越來越長。

“這邊防護不夠!周邊安全第一,弄完再談別的!”他轉過身,將聲音提地很高。一支甲級特調組慌忙跑向李念指向的方向,開始勤勤懇懇地施術。

“差不多了。”項江渾濁的眼瞳轉向李念。

“差得多。你自己說要小心事故率,我看西南角還差點意思。”李念斜了他一眼,“附近全是居民區,那兩人的失蹤類型非常危險,這是你親自給出的判斷。”

“我也說過,那兩人的命也是命。”

項江的面色十分難看。

“你在這繼續磨蹭吧,我先帶人進去探探。”

“……行,你可以去。”

李念閉上眼,表情裏多了一點苦澀。

“不過作為搭檔,我建議你留下來。你說要按規矩辦事,那就貫徹到最後。”李教授一字一頓地說,“當然,不是強制。”

項江沒有回答。

他扯了扯左右不對稱的風衣,頭也不回地向學校走去。

朝陽升起,天色發白。學校附近漫出一層若有若無的霧,它們貼著地表滑行,朦朧得像一個夢。李念睜開雙眼時,面前的項江已然不見蹤影。

李念擡起頭,正看到一組無人機朝後山飛去。

“……算了。”他沖它們嘆息道。

一行無人機比飛鳥小上幾分,它們掠過清晨的天空,很快抵達後山。

後山說是有水池亭子,水池卻是幹的。池底積了些許泥湯,整個看去更像個普通工地。建了大半的亭子邊草木稀疏,建築材料間堆著大大小小的土堆,恍若一個個墳冢。

海谷市中學曾經想開墾建設後山,結果建了一半時出現資金問題,施工就這麽不尷不尬地停著。學生們愛極了這種未完成的風格,哪怕學校嚴令禁止,還是隔三差五有學生往這裏鉆。

當初張賀君被活埋的地方,就離這裏不算遠。

鐘成說痛苦地吞了兩塊能量棒當早餐,一步步走到了亭子附近。亭子可以坐的地方全是浮塵,鐘成說四下打量半天,決定在亭子下面立正。

殷刃則像以往那般徹底封閉氣息,背後靈般貼在鐘成說身後。

不久,羅純蕾現了身。

她沒穿校服,而是套了身一看就價值不菲的裙子。女孩左手提了個保溫杯,右手正拿著那個藏在臥室的手機,手指在屏幕上飛快躍動。她腳上的皮鞋擦得晶晶亮,可是在此處走了幾步,很快便變得滿是塵埃。

【早安,我來直播了】

殷刃低下頭,狗東西飛快展示出那個匿名群的發言。

【等蟑哥死了,當初質疑我的人也直播吞蟑螂吧[可愛]】

打完這一句,羅純蕾在某片枯幹的草皮前停下,那裏正緊挨著一棵枯死的造景樹。她鎖好手機,臉上綻開一個甜甜的笑。

“行啦,我跟父母打過招呼了。”

羅純蕾的殺意並不強烈。到了此刻,她似乎還以為面前的一切都只是游戲。

“過來,我把證據埋在樹底下了……幹嘛,你要女孩子自己挖啊?”

說著她鼓起臉,一臉不滿。

幼稚而拙劣的陷阱。鐘成說掃了眼那片草皮,眉目間毫無波瀾。他只嗯了聲,乖乖走了過去。

他的右腳剛踏上那片草皮,腳下驟然一空。下一刻,天旋地轉。

草皮下是施工時留下的深坑。

鐘成說幾乎瞬間探出手腳,緊緊扒住凹凸不平的坑壁。塌陷的草皮就在此刻落地,摔上坑底橫七豎八的鋼筋。鋼筋細而尖利,危險程度比之前的電梯井有過之而無不及。

羅純蕾沒廢話,她直接旋開保溫杯,滾燙的熱水澆上鐘成說的雙手。鐘成說抿緊嘴唇,來了個漂亮的下躍,主動跳去了鋼筋叢中。荊棘般的鋼筋圍在身周,鐘成說卻奇跡般的毫發無傷。他擡起頭,徑直看向羅純蕾。

後者在坑邊隨意一踢,浮土唰啦啦落下。

“哇,這個角度真不錯——其實我很想拍照片的,可是要在群裏發照片,被人當證據就麻煩了。”

羅純蕾又踢了幾下土,在坑邊蹲下。看她的神情,她是正兒八經在苦惱這一點。

“你的表情不如當初的張賀君好玩。當時她嚇得臉都青了——人的臉居然能那麽青,特別刺激。”

她又唰啦啦踹下一大堆土。

“你知道你在殺人嗎?”鐘成說無視了那些埋入鋼筋的土堆。

“知道呀,我還知道我不會被抓到。就算被抓到了,我也不滿十四歲。”

羅純蕾似乎忌憚鐘成說接著土爬上,她吭哧吭哧從廢料裏推出一輛獨輪小車,開始往坑邊壘土。

“再說我家很有錢,我爸媽多跑跑腿,反正關不著我啦。”

她的笑臉堪稱純真。

“……我的父母曾經告訴我,生命很可貴。”鐘成說摸過離自己最近的鋼筋,尖銳的末端輕輕劃過他的皮膚。“你——”

“不是吧,現在還想跟我講大道理?”

羅純蕾笑得更厲害了。

【笑死,蟑哥人要沒了,還跟我說教呢】她用沾滿泥土的手捧起手機。

“我知道你想說什麽——你想說等我長大了,我早晚要為這些事情後悔,晚上睡不著。你想說等我將來變得弱勢,被人欺負,總會理解張賀君和你的心情。”

【道德婊永遠是道德婊】

“笑死我了。你看那些大人,好心腸的人是會暴富,還是會占便宜啊?成天因為這個心塞因為那個難受,自個兒都活不好,還天天掛念別人。我跟你講,你們這種人可是被優勝劣汰掉。”

鐘成說不再說話,他微微歪過頭,一雙眼盯著心情頗好的羅純蕾。

【英勇就義沒意思,我一定要讓他哭w】

羅純蕾蹲下身子:“我告訴你,我將來會怎麽樣。我將來會想吃什麽吃什麽,想買什麽買什麽,哪怕不工作,我也會活得比我的傻逼同學好。我幹嘛自找難受,吃飽了撐的?”

“將來倒黴被欺負,我也只會恨欺負我的人咯?這和我欺負你們有關系嗎,你們的心情關我屁事。誰讓我難受,我就不讓誰好過,就這麽簡單。”

她沖坑裏的鐘成說扮了個鬼臉。

“只有被欺負的小可憐,才會做夢等別人自己醒悟呢。等我老了以後,我再想起你,我的感想肯定是——哇,我比大部分人都厲害,小時候就能騙過一群大人。”

“老師總說要快快樂樂生活,我這樣活得最開心。”

【心裏話說出來真爽,蟑妹那會兒不好直說,少了好多節目效果哦】

接下來,羅純蕾留了個長長的停頓。她期待地看著坑底的鐘成說,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的嘴唇。

“我的父母曾經告訴我,生命很可貴。”

“不是吧你,又來?”

“……你的生命,我認為不在‘可貴’的範疇。嗯,我想好了,我也不會救你。接下來,你好自為之。”

【哎,有點小反轉~】

羅純蕾嘖了聲:“行,不就是有超能力嗎,你以為我不知道?反正我……我……”

在她的註視中,鐘成說捏捏兜裏的黃粱。後者噗嘰一聲,解開了幻術。

成年的鐘成說推推眼鏡,看向羅純蕾的目光沒什麽溫度。而他的身後,飄著羅純蕾此生見過的,最漂亮的“鬼”。

殷刃長發飛散,紅眸中帶著笑意。他摟緊鐘成說的脖子,下巴放松地抵在戀人肩膀上。殷刃身周紅衣激蕩,散發出濃濃鬼煞。

周圍溫度驟降,羅純蕾的口鼻處頓時有了白汽。殷刃肋下又探出兩只手,抱緊鐘成說的腰,輕而易舉地將他帶出深坑。

兩人輕輕停在羅純蕾面前,距離她不過兩三步遠。

對手猛然變成兩個成年男人,一瞬的恍惚後,羅純蕾打了個激靈,下意識退了一步。她深吸一口氣,毫不猶豫地掏出小鏡子,往地上狠狠砸去。

“救我!”羅純蕾尖叫,“殺了他們滅口!”

鏡片瞬間碎裂為無數塊,每一塊都映著淺紅朝霞。下一刻,空間中出現無數道裂縫,伴隨著真空吸氣的爆鳴聲,那個大眼袋校工踏出間隙,咳了個昏天黑地。

他身上不再是那身灰暗的校服,而是相聲演員似的長褂,腳上蹬了雙老舊布鞋。

“快樂。”鐘成說語氣很篤定。

那人喘了幾下,露出個淡淡的微笑,總歸是默認了。

鐘成說並未貿然動作。他筆直地站在荒地之上,做出警戒的姿勢。他的身後,殷刃的鬼煞濃到讓人窒息。周圍的地面冰霜蔓延,原本枯黃的草皮徹底腐朽發黑,化為塵埃。

千年鬼王之威,悄悄露出冰山一角。

“你快殺了他們!”羅純蕾急急地撲過去,抓住校工的袖子,“咱們說好的,你把他們扔回去,我要親自埋上!”

那校工——樂先生低頭看了她一眼,他伸出幹枯皴裂的手,摸了摸年輕小姑娘的頭。

“嗯,我殺了他們。”他說,“你是我選中的,我會好好保護你。”

說罷,他轉向鐘成說,眼神變得分外覆雜。明明是生於“快樂”的元物,他眼中的悲哀卻像極了人類。

“對不住了,幼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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